（轉載MEDITECH，原文摘自《英國衛報》，翻譯：Mark）

撒哈拉以南地區的醫院依賴于跨國供應商提供的昂貴氧氣。隨著新冠肺炎的傳播，醫生們正被迫做出可怕的選擇。隨著新冠病毒在非洲的傳播，潛在的嚴重缺少氧氣供給使得醫生們無法提供必要的治療方案。一些專家把相當大的責任歸咎于兩大跨國氣體供應商，他們主導了歐洲大陸大部分地區的鋼瓶氧氣市場，指責他們的高昂價格和供氧系統使醫院負擔不起。

前雇員、業內人士和醫院工作人員指出，林德集團( Linde Group)和法國液化空氣集團（Air Liquide）生產醫用氧氣的復雜流程和高昂價格正在逼迫醫院為了醫用氧氣的供應而苦苦掙扎。

在歐洲和美國的醫院里，液氧由罐車運送，儲存在液氧罐中，最終被轉化成氣體，直接輸送到病床邊。但對于沒有這一基礎設施的國家來說，醫院必須購買氧氣鋼瓶。因此，根據新聞調查局（BIJ）的一項調查，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的氧氣價格大約上漲了五倍。 

布基納法索瓦加杜古市的一名護士說，在她的醫院里，醫生經常要選擇誰可以獲得氧氣，誰不可以獲得氧氣。

林德集團沒有對指控發表任何評論，但表示將“盡一切可能繼續向我們的客戶提供可靠的產品”。

法國液化空氣集團說：“我們已經盡了一切努力，在這場新冠肺炎大流行中確保氧氣供應?！痹摴具€說：“我們致力于確保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盡可能多的患者接受治療，并與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一系列其他國際機構、政府和非政府組織合作，增加該地區的氧氣供應?！?span>

格雷斯·安亞的父親奧比夫拉被診斷出患有新冠肺炎，并于5月12日被送往尼日利亞拉各斯的巴加達總醫院接受冠狀病毒檢測。期間他一直在嘔吐和咳血，但僅僅被給予了些藥物就送回了家觀察。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他變得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家人帶他去了9家不同的醫院，結果被告知沒有氧氣，或者不接納50歲以上的人，或者沒有陽性檢測結果就不能治療。他最終死在家中?！斑@真是太可怕了”，安雅說。

當新冠肺炎患者被送去醫院時，氧氣是治療的關鍵，可以在患者脫離呼吸機支持時使用氧氣。隨著肺部受損，血氧水平會急劇下降，這種情況稱為低氧血癥，可能致命。

雖然大多數患者癥狀輕微，但14%的新冠肺炎患者在醫院需要吸氧，5%的患者在重癥監護室需要機械通氣。在尼日利亞、肯尼亞、布基納法索、幾內亞、南非、南蘇丹、喀麥隆、埃塞俄比亞和坦桑尼亞等國家，許多醫院和專門的新冠病毒隔離中心都出現了缺少氧氣現象。

根據新聞調查局（BIJ）的說法，一個6.8立方米的氧氣瓶（“J”型鋼瓶）的價格足以治療一個成年人大約一天。這個價格，包括運輸在內，從幾內亞的112美元到肯尼亞的23美元不等。法國液化空氣集團表示，由于生產成本不同，在各國之間進行價格比較是不公平的。除此之外的額外費用包括氣瓶押金約300美元，每月氣瓶租賃費約25美元，以及支付將氣瓶運輸至氣體公司倉庫的費用。

由于一些大醫院每天需要80個鋼瓶，用氧成本迅速攀升。Afrox和英國氧氣公司（BOC），也為采礦、化工、焊接和食品行業提供“工業氧氣”。在全球范圍內，林德集團和法國液化空氣集團2019年的收入分別為280億美元和245億美元。前雇員和分析師表示，一些氣體公司在醫用氧氣方面的利潤率可能在45%到88%之間。

法國液化空氣集團（airliquide）并不在肯尼亞運營，其當地的醫用氧氣的收費比工業氧氣高出三分之一。據新聞調查局稱，這兩種氣體都來自同一家氣體廠；BOC/Afrox的醫用氧氣收費是工業氧氣的7倍。法國液化空氣集團告訴新聞調查局：“88%的利潤率是完全不準確的，不能反映我們在非洲業務的經濟現實或市場的競爭性質。

“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氧氣市場競爭激烈，整個地區有超過15家醫用氧氣供應商，你對法國液化空氣集團市場做法的說法根本沒有事實根據。

與工業鋼瓶不同，醫療鋼瓶每次灌裝時都要清空和清洗。一些前雇員說，這些額外的步驟解釋了為什么醫用氧氣成本更高。由于氧氣作為一種藥品受到監管，生產氧氣的公司必須在當地醫療機構注冊，檢測雜質并記錄其使用過程，以便在必要時召回。法國液化空氣集團說，醫用氧氣“不能隨意生產或分配。它必須是完全可追蹤的和最高質量的。”但其他人認為，在實際生產中，這一過程并不會顯著增加生產成本。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前氣體公司員工抱怨說，醫用氧和工業氧的價格相差太大。

他們說：“無論如何這樣定價是沒有道理的?！薄靶鹿诓《疚C凸顯了政府必須將醫用氣體視為戰略性氣體，而不是任由外資供應商擺布”。

整個非洲的長期缺氧影響到的不僅僅是新冠肺炎病例。2018年，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近50萬兒童死于細菌性肺炎。若能更容易獲得氧氣和抗生素則可以減少這一數字。來自馬拉維和尼日利亞的研究表明，真正需要氧氣的成年人和兒童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最終得到了氧氣。

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國際兒童健康中心主任特雷弗·杜克（Trevor Duke）發現，若能更容易獲得氧氣，可以減少35%的兒童早期死亡。

如果氧氣供應太貴，那么醫院就不能簡單地貨比三家，以獲得更好的價格。杜克說：“許多國家都有氣體公司壟斷?！霸谝恍﹪?，”他補充說，“氧氣是衛生部購買最多的獨立藥品?！?span>

哈米什格雷厄姆博士是一名研究改善氧氣供應的兒科醫生。他說，“對于尼日利亞的肺炎兒童來說，氧氣花銷占了住院費用的一半?！皩τ谀切┘彝碚f，氧氣是災難性醫療支出的一大驅動力?！?span>

“這些價格完全超出了撒哈拉以南非洲大多數公立醫院的承受能力，”“每一次呼吸都重要”聯盟（Every Breath Counts ）的活動家萊思·格林斯萊德說，“這就是為什么醫院一直把費用轉嫁給病人。

 “你可以想象，一個家庭剛剛把一個家庭成員送進醫院，而且他們不得不依靠氧氣來幫助他維持生命，并且他們要支付這些巨額氧氣費，這種情況對他們來說是多么絕望?！?span>

法國液化空氣集團承認尼日利亞、加納和喀麥隆的醫院會向病人收取氧氣費，但表示：“在我們經營業務的大多數國家……公立醫院供應的氧氣不向病人收取費用?！?span>

法國液化空氣集團和英國氧氣公司（BOC）過去曾面臨批評。2002年，歐盟委員會對他們和其他五家氣體公司處以罰款，原因是他們參與了荷蘭的一個醫療和工業氣體企業聯盟，這引發了歐洲各地的其他調查。這些公司在1993年至1997年期間舉行了固定價格的定期會議；委員會認識到，英國氧氣公司（BOC）和德國供應商Westfalen在侵權行為中完全扮演了被動角色，并沒有全面參與。

在2001年至2011年期間，法國液化空氣集團和普萊克斯公司（Praxair ）（后來與林德集團合并）在拉丁美洲的一系列案件中接受了被視為企業聯盟行為的調查。2005年，阿根廷競爭管理局以操縱價格和分配客戶為由，對法國液化空氣、普萊克斯和另外兩家公司處以2430萬美元的罰款。2010年，普拉克斯和另外兩家公司因在秘魯操縱投標被罰款800萬美元。

林德集團的子公司Afrox目前正受到南非競爭委員會的調查，原因是該委員會擔心有關液化石油氣鋼瓶租賃計劃的定價問題。

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的Maria Teresa Da Piedade Moreira說，“進入這個市場需要的投資非常高，以至于永遠不會產生一個競爭性市場?！?span>

2013年之前，林德集團在肯尼亞的子公司英國氧氣公司肯尼亞分公司（BOC Kenya）對每個J型鋼瓶收取約58美元的費用，除了罐裝費還要再加上運輸費、鋼瓶押金和租賃費。

肯尼亞公共衛生與發展中心的史蒂夫·阿杜丹斯博士和伯納德·奧拉約博士獲得了資金，并建立了自己的制氧廠，取名為“赫瓦特爾”,是斯瓦希里語中“富足空氣”的意思。他們設計了一個系統，可以免費將氧氣瓶直接投遞至醫院和診所且免費回收，首次為偏遠地區提供氧氣。

開業一年后，醫生們說，英國氧氣公司肯尼亞分公司的一位代表找到了他們。他們在一家餐廳進行了會面。這位代表要求他們關閉工廠，轉而使用英國氧氣公司肯尼亞分公司的氧氣。他們拒絕了。

他們之后又建了兩座制氧廠?！叭绻闶且粋€市場主導者，你就會想保護自己的市場份額”，奧拉約說：“如果有人想把它拿走，你最好把這些競爭者轉變成自己人，或者激烈的對抗他們?！?span>

奧拉約說，赫瓦特爾對J型氧氣瓶收費25美元；英國氧氣公司很快就降低了一些供給醫院的氣瓶價格。

赫瓦特爾的一個制氧廠建在納庫魯的裂谷總醫院。據當時該地區的醫療主管約翰·穆里馬博士說，這家醫院此前曾遭受氧氣短缺。從英國氧氣公司訂的氧氣瓶必須從內羅畢開車三個小時才能運來。

穆里馬說，更換赫瓦特爾為供應商意味著更便宜、更穩定的供應。醫生們說，英國氧氣公司曾試圖以5%的折扣和其它優惠政策來勸說裂谷總醫院重投英國氧氣公司懷抱，但醫院還是堅持使用赫瓦特爾的氧氣。

奧拉約說，其他醫院發現更換供應商更難。他們的閥門只適用于英國氧氣肯尼亞分公司的氣瓶。尼日利亞一家與醫院合作的企業LifeBank的創始人Temie Giwa Tubosun說，氣體公司妄圖用鋼瓶把醫院和他們的產品捆綁起來，這是“完全錯誤的”，因為他們不是總能提供醫院所需的所有氧氣。在看到一則關于一名男子被送往五家不同醫院后死亡的新聞報道后，她建立了由企業捐贈資助的AirBank計劃，向尼日利亞醫院免費發放急救氧氣瓶。

AirBank必須向醫院提供一套價值129美元的閥門適配器套件，以便使用各種氣瓶。她說：“把醫院和這個唯一的閥門系統綁定起來，實際上是在給人們帶來風險?！?。

奧拉約拒絕英國氧氣公司的勸說后，直到去年7月才直接收到英國氧氣公司的消息。他說，他收到一封信，指控赫瓦特爾在自己的制氧廠非法灌裝英國氧氣公司肯尼亞分公司的鋼瓶。他否認了這一指控，他說：“我們從來沒有充過他們的鋼瓶?！彼目捶ㄊ?，英國氧氣公司正試圖向他施加壓力。

一些醫院報告說，氧氣公司有時供應有限。負責購買醫院氧氣的Idrissa Ouédraogo說，通常，每天有35個鋼瓶送到布基納法索的Yalgado Ouédraogo大學醫院。但在三月份，法國液化空氣集團說，醫院只有退還已提供的60%的鋼瓶，才能訂購更多的鋼瓶以滿足供應。但那些鋼瓶還在使用中。

現在每天只有10瓶被送到醫院。奧德拉奧戈說，有一天氧瓶根本沒有送過來，他告訴法國液化空氣集團，他擔心醫院可能沒有足夠的氧氣撐到早上。

法國液化空氣表示，它需要鋼瓶：“鑒于需求空前增長，將空鋼瓶留在一家醫院將導致其他地方的鋼瓶短缺，給患者帶來不可接受的風險。目前并沒有任何一家醫院耗盡了我們提供給他們滿足他們需求的氧氣。

“由于法國液化空氣集團在科特迪瓦（象牙海岸）投資了一家更大、效率更高的生產廠，降低了成本，布基納法索的氧氣價格有所下降。在此之前，氧氣是從歐洲進口的，或者是由小型、高成本的當地生產商生產的。盡管新冠病毒的大流行和非常困難的安全局勢，我們仍然致力于提高全國各地的氧氣供給，并在今年成功做到了這一點?！?span>

隨著新冠病毒危機的加深，世衛組織、世界銀行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正在向120個國家運送數千臺制氧機。便攜式、手提箱大小的機器將空氣轉化為氧氣，可以在床邊代替氣瓶使用。

在一次關于為肯尼亞采購制氧機的會議上，由英國氧氣公司領導其氧氣部門的肯尼亞衛生聯合會（kenyanhealth Federation）似乎已經排除了新冠病毒患者使用制氧機的可能性，該聯合會表示，只能使用99.95%的濃縮氧。

這種濃度只有在低溫制造氧氣的情況下才有可能達到——空氣被冷凍以分離氧氣和氮氣，形成液氧。這是英國氧氣公司非洲工廠使用的方法。另外兩種制氧方法——化學富氧設備和變壓吸附（PSA）裝置（如Hewatele建造的裝置）——產生的氧氣濃度在93%到99%之間。

世衛組織將醫用氧定義為高于82%。格雷厄姆說，臨床上沒有理由提出這一建議（只能使用99.95%的濃縮氧）。

格雷厄姆說：“有一種普遍的誤解，認為99%的氧氣‘更好’?！?。尼日利亞技術人員和醫護人員告訴他，氣體公司和鋼瓶經銷商促成了這種誤解的長期存在，聲稱鋼瓶氧氣比制氧機氧氣更好。

但其實無論供應哪種氧氣，給病人的氣體都將先與空氣混合，以高達50%的濃度到達肺部。

供職于全球衛生非政府組織Alima的兒科醫生漢斯?朗（hanslang）說，制氧機將有助于醫院更加獨立于氣體公司，讓氧氣能夠供給到卡車無法到達的醫院。他補充說，氧氣生產需要“去中心化”，即在病人附近生產，而不是在城市中的工廠集中生產。

Alima已經訂購了280制氧機來提供給幾內亞各地醫院，其中50臺已被送往首都科納克里的頓卡醫院。目前，這家醫院每天花費2800美元到9000美元購買來自法國液化空氣集團前子公司Sogedi的鋼瓶。

一臺制氧機大約要1000到2000美元。世衛組織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已經購買了3萬多臺制氧機，將其運往有需要的國家，盡管最近世衛組織發出了短缺警告。

制氧機并不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電力并非隨時隨地都能獲得，而且制氧機不是為多塵或潮濕的環境制造的，因此容易發生故障。

墨爾本大學物理學家羅杰·拉蘇爾教授（Roger Rasool）已經開發出一種制氧機，這種制氧機可以利用太陽能或河水勢能作為電源，并有一個“膀胱”儲存氧氣，在斷電時可以繼續生產氧氣。

在烏干達Mbarara醫院的試驗中，這種機器消除了氧氣短缺，并將三個月內使用的鋼瓶數量從77個減少到了兩個。

一個長期的解決方案是醫院建立自己的氧氣站。這是昂貴的——制氧站的成本從10萬美元到150萬美元不等，電力和人力是最大的支出——但可以改善大片區域的氧氣供應。

烏干達衛生部利用捐款在每個地區醫院建造了一座制氧站。幫助安裝第一座制氧站的生物醫學工程師Sheillah Bagayana說：“情況有了很大的改善”“氧氣曾經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你別無選擇…看著病人死去?，F在，至少醫生不必決定哪個病人需要吸氧。”

但是仍然存在許多挑戰：制氧站在夜間只能以一半的產能運轉，電力供應若被切斷則無法保證氧氣供給。但杜克認為，根據計算，大多數情況下這些支出可以在3至5年內收回。

“衛生部和政府必須意識到，他們必須投資衛生系統以節省資金，”他說，并補充道，這太重要了，不能讓大企業去做，但“需要多學科的共同努力”。

對于成千上萬因無法獲得救命氧氣而死去的人來說，任何改變都為時已晚。但是，“每一次呼吸都重要”聯盟（Every Breath Counts ）的萊思·格林斯萊德（Leith Greenslade）說，如果說存在某個時刻我們必須與天然氣公司進行討論和談判的話，那就是現在。

格林斯萊德說：“在非洲，現在我們正處于一場新冠大流行之中，而醫用氧氣是目前唯一能讓重癥患者活下來的東西?！?span>